前文:上
等武思月买好衣服再进入客卧的时候,床上的家伙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。
她得以看见对方恬静的睡颜。
鼻梁高挺,睫毛卷翘,刘海乖顺地贴在额头上,刚洗完澡的发丝看起来蓬松而柔软,再往下便由于男人太过埋藏在被子之中,一眼是瞧不见了。
在出门买衣服以至于进入这个房间前,武思月内心几经挣扎,想的都是如何把这只小妖怪送走。
可是看见这张乖巧无害的睡脸,还有蹭出被窝搭在鼻尖那坨毛茸茸的黑尾巴,她怎么也不忍心就这么把他扔出家门。
算了算了,既然遇见了也是缘分——毕竟黑狗精和捡个男人回家,是有本质区别的......应该吧?
1.
高秉烛不知道自己曾经在被扔与被留下之间反复横跳。
毕竟在他心里,他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,肯定是要被赶出家门的。
除了是个怪物,他还是个瞎子。
可床铺和被子太过柔软而温暖,他支棱着耳朵听了许久,都没等到那个带她回家的人下一道命令。高秉烛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。
等他再睁眼的时候,是鼻腔里满是香喷喷的煎蛋味道,还有热气腾腾的牛奶,烤到焦黄的吐司面包。
才醒便睁圆了眼睛的小瞎子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呜的声响,可也只是这样,很快他便可怜兮兮地将自己的脑袋也卷在被子里,企图通过这种办法隔绝掉外头使劲往他鼻孔里钻的香气。
房间门被突然打开的时候,男人可怜兮兮地在被子里瑟缩一下,在他做出扔掉被子迅速起床的动作之前,武思月成功将男人隔着被子按在原地。
武思月呼地长出了口气。
太好了,总算不至于再发生昨天的尴尬场面。
“衣服,会不会穿?”
只露出脑袋的男人乖巧地点了点头,武思月抓起放在一旁的衣服,“手伸出来。”
高秉烛乖乖递出了一只手。
短短胖胖的一只手,肉乎乎的,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手。
武思月赶忙将自己脑海中怪异的念头甩开,“这个是背心,这是内裤......四角的,我也没有给人买过,就随便拿的,如果你穿着不舒服我再去给你买别的......”关键是不知道尺码,就......
“这是衬衣,这条是裤子......内裤如果穿不上的话,不要为难自己。”
反正武思月是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话说完了。
高秉烛露出来的脑袋却越来越往被子里滑,等武思月再去看他脸的时候,枕头上面就只剩下了一撮头发。
她好笑地把被子往下拉了拉,露出男人一张青涩涨红的脸,“害羞什么,我在正经讲事情。”
“换好衣服快点出来吃饭。”
听到吃饭,肚子里昨天下午吃的那点食都已经吃完的高秉烛立马瞪圆了眼睛。
他张了张口,许久未曾开口说话,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。听见房间门被带上,脚步声渐渐远去,高秉烛坐起身子,手指勾到旁边柔软的棉质衣物。
2.
内裤是肯定穿不上去的,毕竟他后面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,别别扭扭地被卡在裤子里。
即使是长裤,行走的时候高秉烛仍旧觉得格外尴尬,裤带勒着他的尾巴来回摩擦,生理性的疼痛让高秉烛就想赖在床上不想动弹。
可是食物的气味太香了!
在肚子咕噜噜叫响第三次的时候,高秉烛终于深吸一口气,摸索着打开了房门。
武思月正将最后的烤肠从空气炸锅里拿出来摆盘,见到男人顶着那双好看但无神的眼睛出来,下意识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,牵住男人不安前伸的手。
“是不是得给你买根盲杖。”
很快武思月也发现了他尾巴的问题,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自己昨天洗过的大尾巴,“是不是得给你裤子掏个洞啊。”
某位从狗又变回了人的成年男性这一刻觉得自己很社死,直到被武思月按坐在桌子边上,高秉烛一张脸仍旧是微红的。
“你是妖怪,还是人啊?”
“你会不会说话,叫什么名字,家里还有别人吗?”
高秉烛觉得,自己不正常,这个女人多少也有些不正常。
她见到了一只流浪狗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,没有丝毫惧怕,甚至拉着他同桌吃饭。
高秉烛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,又听见武思月自语一般说着,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你长得很好看。”
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好看,而是从头到脚带着的一种干净纯粹。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,却是武思月在这个世界上见到过的,最美丽的宝石。
这个男孩子,干净的像是装在橱窗里的易碎品,与这个市侩的世界格格不入,却又离奇的并存。
“以后,就住在我家里好不好?”
高秉烛咬破流心的煎蛋,口腔里都是食物暖融融的香气,他乖巧又轻微地点了点头,轻轻飞扬的发丝却透着雀跃,沾了些食物残渣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了微小的弧度。
他很开心,这是武思月能看出来的事情。
“既然同意了,日后还请多多指教——我叫武思月,不知道你叫什么,但我相信你肯定有名字,所以不给你瞎取啦。”
“我相信你会有愿意主动告诉我的那天的。”
高秉烛咽下食物,脸庞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他努力张了张口,又张了张口。
他想说的,不是想刻意隐瞒的!因为着急,高秉烛的额头上迅速浮起一层薄汗,将他的薄刘海打湿成一缕缕的。
他试了好多次,连带着看他的武思月都跟着紧张难受起来,“你是嗓子坏掉了么?对不起,我不知道......说不出来就......”
“高——”
“高——秉——烛。”
总算找回了开口方式的高秉烛,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,啪嗒掉落了两滴泪花,在桌面上溅起微小的声响。
3.
武思月很忙,她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在家。
那些原本买给宠物的用品,最后都没有用在高秉烛身上。她给高秉烛买了所有男士生活需要的东西,像是照顾精致的娃娃一样买了各种面料舒适又好看的男装。
在这个家里,除了厨房和她的卧室,所有地方都是高秉烛可以自由探索的空间。
她在客厅里放了许多速食,每天都会换上的新鲜牛奶三明治,偶尔会有炒饭和汉堡。
高秉烛成为这个家庭一员的第十天,武思月给他搬回家了一个微波炉,手把手地教给他怎么将一个东西弄热。
然后盯着他去调最细微的温度,教他要等待多长时间才能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,教他借助工具不烫伤自己。
时间——
武思月注意到了这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抽象概念。
“我......我很闲,可以自己慢慢数秒。”
“虽然有点麻烦,但是可以教你用智能电器。”武思月柔柔他蓬松柔软的头发,“教你用小度~”
“它可以做很多事情啦,不光是问时间还有天气,还可以放歌给你听......”
4.
高秉烛想,武思月真的无所不能。
她所拥有的东西,也全都那么厉害。
只有自己那么废物,像是菟丝花一样毫无贡献地依存着对方生活。
“洛阳市今日下午5-7时将有大到暴雨,请市民尽量避免出行~”
开机状态的小度滴了一声,自动播报天气预警。
窝在沙发中的高秉烛眼神顿时更黯淡两分,他甚至不能去给武思月送伞。
5.
高秉烛有时候会想,自己对于阿月来说,究竟代表着什么呢,对方在他心里,又是怎样的存在呢。
他的尾巴如今已经彻底消失了,按着武思月的话,他和一个正常盲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分别。
也许,他应该走出这个屋子,这个避风港。
盲人也能赚钱养家,也能活下去的吧?总比当一只只能乞食的流浪狗强。
如今折磨着他的变成了自尊,变成了想要尝试着给予,他不想再像当初对待父母那样,一直等着不可能的以后。
也许他可以想办法赚一笔钱,治好眼睛,再好好报答阿月?
高秉烛的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那些念头,可他不敢推开那扇门,他害怕那扇门外面的世界,是新一轮的拳打脚踢,是看不见希望的无边永夜。
于是他只敢留下来。
阿月是个很温柔的人,是连他自己独自摸索着洗澡,把浴室搞的一团糟,也会问他“有没有哪里受伤,夸他很棒,在试着照顾自己”的存在。
他确实能做好一些事情,这个家里上下两层,每一处细节,他全部都记在了心里。
厨房的门也对他打开了,高秉烛甚至能用灶台简单的做一顿饭。、
不过他能动用火的时间,多半是武思月在家的时候,她会手把手地教给他切菜,点火,倒油,炒菜。
高秉烛不知道阿月是不是喜欢给人上课,又或者她只喜欢教自己?高秉烛更期待是后者,即使他自己已经会了这套流程,但他还是喜欢武思月握着他的手去做这些事情。
他能感受到的,阿月的手指纤细,修长,比他的要冷些,他想要替她暖一暖手。
对了,阿月是他在心里,偷偷叫的。
6.
这样平淡却温馨的日子,在那一天,突然出现了转折。
高秉烛最近迷上了织毛衣,先开始打出来的东西奇奇怪怪,但很快一切便变得有条理起来,他能打出规整又漂亮的围巾,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。
他的眼睛看不到,所以过程中不能出现半点差错,于是他投入百分百的注意力跟那些毛线较劲。
武思月看他喜欢,又给他买了一堆各种颜色的线团,甚至自己也学了一下打毛衣和手套帽子的教程,抽出闲暇时间一点点交给高秉烛。
除了一起做饭,她又找到了新的能够打发时间的事。
怎么说呢,在外面遭遇的一切,让武思月深深厌弃着自己身边出现的人,尤其是那个不停给她邮寄恶心东西的家伙。
可高秉烛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同他手指相触碰的时候,武思月感觉自己白日里接触的,碰到的那些恶心东西,仿佛都能得到净化。
她很享受回到家,两人之间的这些相处时间。只可惜高秉烛似乎不太像一直呆在家里,她看见高秉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,轻轻开口,“我可不可以,拿多余的围巾卖掉呀?”
“小度说,可以把这些东西挂到网上......我想替你分担一点。”
武思月笑着揉两把高秉烛的发丝,“我更喜欢你直接把东西送给我,这可是你织了两天才做出来的第一条成品。”
“下一条织更好的,送给你。”高秉烛愣愣地眨眨眼睛。
他自然是把阿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。
武思月看他迷惑不解的神情,笑着捏了捏他的脸,“你知不知道,无论什么情况下,第一次永远是最重要的一次。如果你想送什么东西给最重要的人,让对方看见你青涩的失败,也是不错的选择哦。”
大概是玩笑的语气与恰到好处的氛围,让高秉烛自己都没预料到,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。
“我们,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?”
7.
这倒是武思月从未考虑过的。
这个不知道是人还是精怪的男人喜欢自己。
可她想想自己跟对方相处的这两个月时间,又忍不住点头。
似乎,伴侣,也是不错的选择。
毕竟对方是在这个世界上,她唯一觉得纯粹而干净的存在。
“那你可不可以,帮我一个忙?”
8.
武思月约了宋京生。
她受够了对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邮寄给她的血情书,受够了那些皱巴巴的恶心卫生纸。
这样的垃圾是怎么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?尤其是她的父母还觉得宋京生跟她门当户对,为人知书达理,比她这个女儿要懂事孝顺的多。
宋京生在那些长辈面前的伪装,完全到了她即使将证据拍在他们脸上,对方还是会相信是她为了摆脱宋京生的追求,而精心布置刻意诬陷。
那个家伙甚至还会可怜兮兮地装一装爱而不得的受害者,在她这里屡屡碰壁的受气包。
宋京生一直追求她的原因更是可笑——我遇到过这么多人,却只有你知道真实的我。
遇上这样的变态,武思月还能说什么?
所有拒绝的办法她都已经试过了,对方仍旧我行我素的扰乱她的生活。
那如果,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呢?一个真正的男朋友。
9.
猎人感觉他可以收网了。
这张大网网罗了武思月的一切人际关系,包裹她的父母妹妹,她的同事朋友,每个人都觉得他跟武思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是的,他有耐心去讨好武思月周围的每一个人,去构造出他深情款款又温柔多金的形象。
当然,最最重要的是,他专情。
宋京生做这一切,都只为了武思月。
他吩咐下人在洛阳最顶级的酒店准备了烛光晚餐。
他需要有陌生人围观他的成功——他准备今晚直接求婚。
所以宋京生并未叫手下清场。
可惜发生了他预料之外的事情——武思月主动约他,却带来了一个在他所调查的,武思月人际关系网中从未出现过的男人。
“这是我男朋友。”
“我们光同居生活都已经半年了,我实在受够了你的打扰,你严重影响我正常的生活!”
宋京生难以置信,“这TM是个瞎子!”
“你TM宁愿跟个瞎子谈恋爱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?”
“麻烦你说话注意点,这与你无关。”
宋京生癫狂地笑,他手下见势不妙慌忙地一边道歉,一边请周围用餐的人离开。
“武思月,跟这种瞎子,玩玩就算了,你甚至不敢把他带回家。”
武思月笑笑,“我自己也有两年没回过家了,也没时间介绍。今年我就带着他一起回去。”
宋京生一个用力,直接将手上的红酒杯捏成了碎片。
红酒和他受伤的纱布,新割裂的伤口里涌出的血合在一起,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的桌布上。
武思月又感觉一阵反胃。
武思月强行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,拉起了乖巧坐在一旁的高秉烛。
“该说的我已经说了,我们走了。”
让武思月没料到的是,对于外界一切都十分无措的高秉烛主动定住了脚步,朝着宋京生的方向,凶巴巴开口,“阿月是我的!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!”
武思月瞬间就心静了。
是呢,她有高秉烛陪在自己身边,犯不着跟宋京生这样的人恶心。
10.
武思月没有料到,跟宋京生撕破脸皮的后果是,他会完全撕掉人皮。
武思月就怪自己,她居然把宋京生当人看。